在一家机构媒体做记者的小周,不久前刚在B站上传了他的第一个视频。采访、撰稿、配音、剪辑,全部工序完成共耗费了一周时间。视频点击后来停留在了2.2万,粉丝拉新100人,但收入为零。损失一周时间,少写了一篇稿子,稿费损失约数千元,好像亏了。当然,这是一种粗暴的计算方式。小周说自己也有些收获,比如那些无法量化的工作内容,包括对新趋势的追捧、新渠道的把控、新技能的获取和有朝一日成为头部UP主的潜在吸金可能性等。这次尝试让他确信,自己不可能将视频作为职业方向。这也因此成为悬在不少人头顶的疑问,到底要不要去做全职UP主?这种纠结情绪在今年特别强烈。此前,平台间的战争打进了PUGC领域,号称要做中国YouTube的平台就有好几个。西瓜视频为了与B站竞争,大批量挖角B站UP主。传闻B站斥资4000万元,从西瓜视频抢回了头部游戏UP主敖厂长。虽然B站后来否认了这一数字,但这依旧成为了业内流传的“佳话”。一位B站知识区UP主对AI财经社透露,西瓜视频给他开出的流量分成条件更好一些,他有点犹豫。工装裤、草帽、红酒高脚杯,是UP主阿振的标志三件套。“看来振依旧是陷于优雅的堕落天使,或许精致就是振的宿命”,这句阿振的标志性台词则必须用粤语与普通话混搭的语调念出来。第一次看阿振的视频,网友脑子里大概只有两个字:魔性。视频里击穿阶级的混搭元素对冲,被阿振命名为“致命高雅”。比如他要做一碗只要肉不要面的“牛肉面”,把牛肉弄成细长的面条形状。“健康”的快餐食品,他的选择是番茄炸成条,然后去蘸土豆酱。图源/哔哩哔哩截图
他的视频都“很用力”,菜刀和炖锅等工具必然要丢进镜头里,绝没有平铺直叙的空镜,再配上堪比“喜剧表演艺术家”的面部表情。这些内容都是阿振精心设计过的,B站上绝大多数头部UP主都是阿振的研究对象。作为资深B站用户,阿振很清楚B站用户到底想看什么。“两分钟的视频至少要展现10个笑点,这还不包括里面有许多展现美食的特写镜头”。想要保持每周更新一期的频率,在阿振看来靠的是“肝”(指进行某种熬夜伤肝的活动)。“肝”24小时,把长达数小时的碎片化内容切割、拼接成一条总时长2分钟的精华版本。再然后只需要点击上传、审核,就会有数十万的点击蜂拥而至。在不考虑商单的情况下,这些点击对UP主而言就是收入来源。评论区都是对阿振的夸赞,“视频质量真好,但我要白嫖了”,不过也有人“期期投币”。阿振的粉丝总数在B站属于中等,但10%的点赞率却算相当高的。这就是一直以来阿振最想拥有,但此前一直没能实现的感觉,他其实挺渴望得到肯定。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阿振,毕业两年来换过两份工作,一直都在MCN机构。自抖音、快手等平台崛起分割互联网总流量后,不少公司为了占住这个新领域,开始不断铺设短视频业务,阿振就是自愿的“小白鼠”。尽管外界当时有关短视频造富的神话不断涌现,但现实却很残酷,“我挺想展现自己的想法的,就做了编导开始推新号,我感觉公司的其他人也不是很懂短视频”。两年时间摇摆不定的摸索下,最终以阿振被公司开除为结局,“那感觉就像被公司PUA了”。阿振没再找新工作,他决定自己单干。2020年4月,他成了全职“UP主”。 “就还是不服气,命不至此吧。”阿振在深圳租了一间公寓的顶层天台,在远处高楼林立的背景下,视频里简陋的天台带着强烈的反差感。就像阿振视频里的每一个元素,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。这个住处后来也成为了阿振视频的标志化符号。他开始筹备新号,但又极度不自信。不敢拉朋友下水,他就一个人干了所有事,“我下了决心,哪怕是借钱也得做”。最开始用千元左右的手机拍摄,后来发现视频像素实在是太渣,全是马赛克。搞得拍出来的美食看上去让人毫无食欲,他咬牙花了两千元买了台二手微单,终于可以拍摄4K高清视频了。用来剪辑的电脑是他上学时为了打游戏买的,价值2000多元,后来还花钱升了配置,“但依旧不是特别带得动剪辑软件”,阿振说。这些钱的确都是阿振从借贷平台借的。如今回过头来想他突然有点后怕,“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,万一失败了呢?”在煎熬了一个多月后,今年4月25日阿振的一条视频阅读数突然突破了200万,内容是做肉夹馍。对,就是用块肉饼来夹馍。图源/哔哩哔哩截图
在几千粉丝徘徊的阿振突然找到了方向。此后数据更是迎来大爆发,粉丝数一路攀升至46万,至此阿振总共发布了19个视频,总播放数超过了2000万,单个视频的最高播放量突破了276万。当平均阅读数可以稳定在几十万时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上个月光流量分成的收入就有近2万,这意味着,阿振作为全职UP主的收入,终于和之前正式工作时持平了。不过,阿振说他现在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,“自己的脑洞正在枯竭”。能反转的日常饮食,这半年都被他拍得差不多了。“下一期视频做什么?还能不能达到这个阅读数?会不会掉粉,万一粉丝不涨了怎么办?”阿振每天都在不停地想。虽然自称老马,但只有24岁的他看上去还是一个孩子,黑瘦黑瘦,眼神感觉有些忧郁。他从2019初开始,靠着在B站发布别无分号的印度生存体验视频,一年间积累了几十万粉丝。他的粉丝说,在老马这里,能够看到别处完全找不到的视频。早上9点,老马会从印度最大的贫民窟醒来。用房东给的塑料桶接好备用水,蹲在墙的一角冲个凉。刷半个小时手机后,他才能去卫生状况堪忧的公共厕所。因为老马的视频,人们才知道,原来在达拉维,家庭拥有独立卫生间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。粉丝们会调侃他,“都说创作不易,你这个确实太不易了”。老马的生活本来也很不易。他靠自学编程成了“码农”,干了一段时间,老马觉得身体状况每况愈下,“经常头晕,后来去看医生说是颈椎有点问题”,老马害怕自己在30岁之前就进ICU,他果断辞职了。以老马的学历,很难进入互联网大厂,他也觉得在码农这个职业上继续死磕也没啥前途。前年,还只有22岁的老马辞职了。他决定出去旅游,因为经常在YouTube上刷视频,“羡慕那些YouTuber啊,感觉他们的生活很好玩”。老马也学YouTube上那些UP主,出去旅游散心也不忘到处拍,随手传到网上。一个月后他再登陆,突然发现自己多了1000粉丝。“当时激动坏了,慢慢的就开始玩B站了”。现在老马的个人介绍里写着“流浪者,世界级廉价美食家”,他的内容主要以体验各类生活为主,以前他到世界各地旅游,去过印度、迪拜、伊朗、日本。图源/哔哩哔哩截图
其实,正式离职之后,老马考虑过两个方向,经营淘宝店和做全职UP主。淘宝店的收入每月近万元,UP主的收入则很低,一条10万的播放量只有250元的流量分成。2018年底,老马因为没时间打理终于把淘宝店关了。但是,UP主收入只能支撑在印度等国家穷游。于是,老马成了最接地气的印度拔草旅行博主、B站生活区最接地气的生活体验家。不过,这类国外体验视频受到疫情影响,已经停更了半年多。没办法出国体验后,老马搞起了职业体验。前几天,他注册申请了外卖员资质,第二天就通过了,做外卖员的第一天他送了16单,属于外卖员里的渣渣水平,但他说,“这个真的不累,就是送送餐”。可能因为苦吃得不够极致,“送一天外卖能赚多少钱”的视频只有23万点击,不算太高。老马点击最高的视频,是那些“在印度恒河里洗澡”这样特别“硬核”的生存体验,最高可以达到数百万阅读数。其实这些极致生存体验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。老马曾经想过去其他国家,他尝试去过日本,发现生活成本实在太高,他做UP主那点收入根本不够用。老马也体验过在深圳工地搬砖。这个活足够辛苦,凌晨四点就得起床去抢活,一天下来累得话都不想说,“肩膀火辣辣的疼”,阅读也是只有几十万。“1个、2个、3个……13个”,老马挺认真的数了数,靠着吃吃喝喝、逛奇奇怪怪餐厅,上个月他做了13期节目,有些他不太看得上,质量不是很高,他称为“水视频”,但有时候为了多分点钱维持生活,还是得做这类视频。其他上升期的UP主都喜欢加微信群,分享成绩和经验,大家一块琢磨怎么涨粉。老马不愿意加那么多人,也几乎不和别人聊天。看那些涨粉快,很快成为头部UP主的人,老马就算心里羡慕,但也明白没办法模仿,“别人能做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吧?”游戏UP主敖厂长千万身价的传闻,的确刺激了老马这样的同行。为了能够收获平台大战的红利,很多UP主开始全网分发内容。不过,这件事情几乎不可能。一个在抖音拥有165万粉丝的电影UP主说,他在抖音的单个视频播放数据可以破亿,但在B站的数据就明显不好。“每个平台的逻辑都不一样,一个人哪怕同时拥有抖音和B站看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,何况这本来就是两个群体”。尽管搬砖内容点击也很一般,但对于分发和下一步的打算,老马没什么想法。老马的老家是在江苏连云港一个小县城,父母都在当地。他还只有24岁,家里也不太管他,老马说现在不想换职业。原本老马以为他可以不接商单,只靠平台分成和打赏生活。因为接商单他会回想起以前服务客户时,上传下达时那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束缚感,“你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状态,现在为什么又要回去呢?”最近,生存压力让老马突然理解了商业化的价值,“有商单总归是好的”,至少老马看来,这能继续支持他自己认可的内容,而不是增加水视频的数量。阿振第一次崩溃,也是因为收入。那是在粉丝数到达一万的时候,一个广告主找到他,问他愿不愿意接一条广告,广告费200元。阿振当时感觉不妙,“跟想象中不一样啊,如果一万粉丝广告费只有200,那十万呢?也太低了”。阿振拒绝了,而且此后很长一段时间,阿振都没考虑接商单。不少广告主跑来加阿振的微信好友,“或许以后会用上吧”。和阿振与老马相比,UP主富贵儿已经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。学播音主持专业的富贵儿一毕业就发现,主持人是个竞争激烈的行业,他想尽办法,只能转行去了一家传媒公司做编导。去年初,整个影视行业降温传导到了个体身上,不少影视传媒公司开始裁员,富贵觉得干不下去了,在被裁之前,他果断主动提了离职,“当时头铁了”。图源/哔哩哔哩截图
那时他在微博、B站、抖音几个平台都有自己的账号,原本是断断续续的更新。他觉得是时候去做全职UP主了,于是从北京“逃回”杭州。今年28岁的富贵儿说,自己把UP主当成一份工作。他在微博有330多万的粉丝。制作的内容不局限于某个领域,有时候是探店、有时候是开箱测评、有时候是反差搞笑,形式更接近vlog视频日记。杭州MCN机构环境成熟,他很快签约了一家MCN公司,和公司内的其他UP主经常进行联动。相对应的,商业化资源也相对丰富。签了MCN机构,富贵儿暂时就不用为商单发愁了。富贵儿目前正在培养自己的个人IP,有着一口磁性的嗓音,听上去有点播音腔,他目前对自己的定位是成为一个生活的分享者。目前,商单仍是UP主们维持生计的重要来源。一条商单报价从几百到几十万不等,相对应的后者往往已经要做到平台的顶级TOP行列,往往这些顶级的头部UP主还能得到平台的扶持。流量分成也是一部分收入来源,但和商单比就单薄了许多,或者是粉丝的充电打赏,但这些加起来也只能和普通人的工资持平,并不能暴富,一个月最多一两万元。抖音被UP主们吐槽太难沉淀有价值的粉丝,微博的商业环境成熟,用户样本丰富,但能达到富贵儿这种收入,需要有一定粉丝量。在《后浪》走红后,一些广告主开始指定要发B站的单子。但UP主们一直觉得B站的用户是最难搞的,“要求太高,一旦发现你是恰饭视频迅速就关了”。之前B站流传着一个段子,一个游戏UP主兢兢业业做的游戏行业的内容,一直没起色,最后做了期“家里给他买了个1800万的房子”,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个UP主是个富二代,播放量瞬间突破了200万,紧跟着他又做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要解散工作室回家打理家族企业,这条视频更是飙升至了400万的播放量。但他又回过头来继续做游戏类内容,播放量瞬间下滑。这后来成为了UP主圈一个悲伤的话题。就业压力下,有关要不要做全职UP主的讨论在今年格外热闹。B站头部财经UP主半佛仙人说,不要,除非你非常有钱。几乎所有UP主,都感觉“脑洞被掏空”,都为内容发愁。特别是有些社区氛围浓厚的平台用户,他们对干货的需求是令人发指的强。图源/视觉中国
在大平台成为头部UP主难度极高,小平台则很难支撑职业化UP主。A站在去年被快手收购后,开始重新搭建基础生态,对UP主的扶持力度也相对较大,提供包括二八分、秒提等政策。但A站总经理文旻说,“A站不推进UP主职业化来做这个事情,我们更多的是在倡导为兴趣去创作。核心是你干这件事开心不开心”。富贵儿说,目前月收入基本能够维持在两万左右,最好的一个月能达到五六万。但去掉和公司的分成,实际上收入也就和之前打工时没有太大差距。今年的情况让他有些心慌,富贵儿没有成为头部博主的奢望,只是想换一个更自由的职业,但如今他觉得这个自由的职业也更难把控,“这个职业可能干不到老。现在对冲动辞职这事儿,有点后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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